【长公主在上】浮沉(三)
*预警看《浮沉(一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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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夏之后长公主整日懒洋洋的,喜欢在府内新凿的人工湖湖边凉亭乘凉。
伴着惬意暖风,楚幕僚拎着各种好吃的糕点和厨娘熬的一碗鸡汤撩开了凉亭的纱帘。
鼻翼稍动,长公主摇着扇子问:“城东徐记的果铺和栗子膏?”
“公主厉害。”楚幕僚笑着将东西放在桌上,从饭盒里端出那一碗温度刚好入口的鸡汤,“公主还是不要辜负温娘子的心血,熬了两个时辰呢。”
说完就端着鸡汤盯着公主看,公主被看得背脊发凉,神色不满地接过鸡汤。
“本来就没什么,你们大惊小怪罢了。”
“这几年公主您思虑过度,日常又不注意保养,身子骨可比以前差了不少。”
共事几年,楚逸在主君面前也放松了许多,长公主虽然在外名声不好,但对自己人还是很宽容的。况且“骄奢淫逸”“把持朝政”“不悌不孝”“贪图美色”等罪名还是在公主的纵容下才会在京城流传甚广,想到这,他把这几天在茶楼听到的说书段子当乐子跟公主说。
“颐莲楼新来了个说书先生,连着三天在茶楼说公主您从国库挪钱修凿府中人工湖的事,还说用工匠的一家老小逼迫工匠们在一月内完工。丞相这主意打得不错,但万事过犹不及,这次的说书段子太过了,反倒没几个百姓相信,都当假消息乐呵呵。”
“还真是事倍功半。”公主把鸡汤喝完,用手帕擦了擦嘴角,“孟延那只老狐狸的算盘声我在府中都能听到,只不过这几次都在阴沟里翻船,看来即便好用的法子也要时刻关注才行。”
“哦?”听出了话中意思,楚幕僚问:“这是何意?”
长公主慵懒地看了幕僚一眼,对方醒目地端起盛有糕点的碟子,公主捻起栗子膏咬了一口,慢悠悠地说起往事。
那时先帝登基不久,出身寒门的孟延与出身世家的顾长明共同参加了那一届科举,两人都学富五车,见多识广,几番交谈之下就惺惺相惜,引为知己。
放榜那天孟延为状元,顾长明为榜首。好友共同登榜本是好事一桩,可人群中有呼喝声,说一个寒门学子的学识怎会比得过顾长明,定是有人操作!大家伙千万不要被孟延欺骗!
读书人巧言善辩,擅诡道,又青春年少,更易煽动。于是那群学子和百姓一拥而上,全部冲着新科状元孟延而去,一时之间人群涌动,金石铮铮。
暴乱结束后,京中冒出了几个说书人,把这件事改编成话本,言辞里充斥着对世家的不满,世家望族垄断了书本学识就算了,寒门好不容易出一个状元还要被他们针对,真是可恶可耻可恨。
民意滔天,喧嚣不停。
百姓与君,正如水与舟——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
最后先帝下旨,削了世家一部分权利平息怒火。朝堂中空出来的位置被安排给寒门学子,那些没有依靠的学子只能依附皇权,衷心地为先帝办事。
谁也想不到,这都是先帝与孟延的计谋。
长公主笑着拿起糕点,“丞相这招用太久了,也不怕被反噬。”
已经有这个迹象了。楚逸思虑片刻,开口问:“要不让我们的人再吹吹枕边风或者让我们的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番?”
长公主摇摇头,这些年她经历了不少变故,比以往更沉得住气。现下的舆论之战只是一时的,更重要的是拔掉丞相的爪牙。
楚逸是个心思通透之人,见公主神色便岔开话题,笑说:“陛下如今行事作风多了些稳重气度,目光也更加长远,公主的休闲日子指日可待。”
提到亲弟,李云贞的眼里满是笑意,她高兴地说:“暗卫来报,昨天夜里刑部吴昊振之妻把新纳的小妾打死了,那小妾是秀才家的独女,出嫁时还带了三个婢女过去,这三个婢女也是护主的,跑去京兆尹府告官了。”
“这里面有陛下的手笔?”
长公主点头,“帮助婢女翻墙、找秀才的侍卫就是阿临的手下,那个侍卫身手了得,有他保护阿临我也放心。”
她的弟弟长大了。
她又想到那些来自宫中的暗报,想着雪夜里姐弟二人堆的雪人,想着弟弟一撇一捺写下的海晏河清,想着前几天二人因为政见不同的争吵。
阿临越来越有帝王的样子了。
她想,值得的。
侍女落英提着一壶水缓步走过来,福身问安,笑道:“这茶怕是冷了,奴婢换一壶热的过来。”
“还是落英贴心。”
其实李云贞倒不十分在意,天气热喝些凉茶也无妨,不过要是拒绝的话,落英还会找些其他事干,不如顺了她的意。
之后楚逸又说了很多这两天京中发生的事,长公主摸着怀中的白猫不说话,视线悄悄地向原本藏匿在墙后大树上的人影看过去,却没了那人的踪影。
“那人走了。”
公主神色如常,看不出半点情绪。
这些年,不管心里疼不疼,她的表面功夫都越来越好了。
楚幕僚讪笑,“陛下多个心眼总比没心眼好。”
李云贞点头,刚要开口就听见远处一声惊雷。
不一会儿,天边就聚集了一片又一片的乌云,淅淅沥沥下起了雨,侍女们见雨势愈大,生怕公主生病,慌忙撑起大伞将公主送入厅堂中。
楚逸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巾擦脸上的水渍,转头见公主忧心忡忡地望着天空。
他顺着公主的视线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,似乎明白公主在担忧什么。
“这雨……的确大了些。”
“不止……”公主蹙眉接着说,“今年的春雨也多,去年雨少,今年雨多,过犹不及啊。”
半月后,南方各地官员上奏报本地汛情灾情。
李承临翻着桌上的奏章,随便挑出一本念道:“青州堤坝腐朽不堪,位于上游,下有良田千亩、百姓千户,现河堤岌岌可危,望上裁决。”
“入夏以来,各地灾情不断,今年的雨水没断过,汛期显著变长。”户部尚书说道,“可今年已拨出好几笔赈灾款了,国库已空虚不少。”
天子听得皱眉,国库空虚是一个问题,但若青州发洪水,那必定会损失惨重,百姓流离失所。
工部尚书卓言进言:“陛下,臣祖籍青州,族中长老在几日前写了封书信给臣,信中提及堤坝老旧,已经挡不住洪水来袭,现屯田军和农户都在抢修堤坝,但仍然时间紧迫人手不足,而且修筑堤坝的材料也不够。”
“那众爱卿有何想法?”
丞相跪奏,“回禀陛下,臣有一法,一是调离现在半数的京幾军,前往青州加紧修理堤坝;二是暂缓修葺皇陵,救灾、赈灾要紧;三是由德高望重的陈老将军带军前往青州,沿途官员也不敢放肆。”
李承临认真听着,觉得丞相的提议不错,准备开口的时候被皇姐打断。
“丞相的法子不错,但有一点不妥。”长公主说,“京幾守卫的存在是为了防卫京城,若半数的京幾守卫离京,对京城不利。”
闻言,工部尚书当即跪下质问长公主,“公主殿下在上,微臣斗胆问一句,为上者能否轻贱人命?”
丞相似乎早与卓言有默契,接着问:“为上者掌生杀大权,看惯了太多生死,会觉得人如蝼蚁,命如草芥,可即便如此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?”顿了顿,哑声接着说,“臣出身寒门,幼时家中遭遇天灾,食不果腹,逃亡路上也曾见过易子而……臣明白百姓之苦,望长公主殿下抛下对臣的成见,救灾要紧。”
李承临也有些失落地看着皇姐。
在他的记忆里,皇姐曾抚着他的头对他说要做个百姓敬仰、爱戴的好君主,曾为了一个宫女的烫伤宣太医。
那时的皇姐对他说,众生皆苦,为君者要严于律己,勤政爱民,造福百姓。
那眼前这个寸步不让的女子是谁?
李承临开口打断长公主与丞相的争辩,“那长公主的意见是什么?”
李云贞仿佛没看见天子眼中的失望,声色平静:“本宫认为,京幾守卫不能动,但护城军可以调离半数去修理河堤。”
护城军,那是丞相的势力。
方才还字字泣血,掷地有声的孟延一愣。
是了,他忘了这一点。
怪不得今天李云贞的行事作风那么冷血,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。
护城军是从京幾守卫中分出去的,这些年来一直作为京幾守卫的后备军。若有心人带兵来袭,京幾守卫作为守城精锐会全力以赴,护城军紧随其后,宫中禁军保护天潢贵胄和宫中大臣。
论本领,护城军比不上京幾守卫;论重要性,护城军比不上禁军。
方才他与长公主争执,激昂陈词,直言禁军能护住京城。本意是想削掉京幾守卫的势力,如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护城军一半的势力是保不住了。
想通之后,丞相脸色阴沉的跪在地上,说:“长公主天资聪颖,所言极是,臣觉得可行。”
他跪在地上,姿态恭敬,礼部过来都挑不出一丝错误。可他并没有对着正前方,而是对着陛下左侧的长公主。
事已至此,如果能把这趟水搅得再浑浊一些……
这岌岌可危的天家亲情能坚持到何时呢?
李承临注意到丞相的跪姿,在袖袍的遮掩下,他看不真切丞相的面容,可他切切实实的知道——丞相的垂眉敛目和恭谨都是给皇姐的。
他今日坐在这里,只是因为当年先皇后慈悲收养了他,占了个嫡子身份,可倍受宠爱的不是他,天资聪颖的也不是他。
他看着身侧的皇姐,只觉得自己站在一片霜白的荒原之中。
该往何处去?
李氏姐弟对视的一瞬间,李云贞的眼中翻涌着太多情绪,李承临还没看懂就被敛去。
“众卿,”陛下的眼睛瞬间暗淡无光,他一字一字地说,“按照长公主说的去办。”
入夜的时候,李承临在偏殿里看着手中书信。
送到当今陛下手里的书信是各地暗卫传来的,除了边关战事还有各府动静。
今日这份,是长公主漠视人命送了三尺白绫给做错小事的婢女。另附上了一张纸,是这几个月出入长公主府的官员名单,虽是如实记录,但几乎将“结党营私”这几个字力透纸背。
李承临死死地捏着信,良久后轻唤。
“顾玄清听令。”
暗处一人影单膝跪下,声音清冷,“微臣在。”
“你去监视公主府,”李承临的声音闷闷的,“不需要潜入,就暗处观察长公主和谁结交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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